这太监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极薄、极柔韧的纸条,匆匆在上面用蝇头小字书写了一大串话,然后塞进了一支细小的银管中,将其系在了一只海东青的爪子上。
赵青苘一声清啸,两只海东青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,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三周,借着一阵湖风扶摇而起,顷刻间就没入了肉眼不可见的云层深处。隐隐有清脆的啼声传来,听声音,它们一路朝着西北偏西的方向飞去了。
刑天鲤小院隔壁,几套宅子被赵青苘以极高的价格租了下来。她准备在小龙湫镇歇歇脚,等本家的消息传回来后,再决定下一步的行止。
刑天鲤看她眸光闪烁的模样,总觉得,她或许是对那些传教士起了别样的兴趣。
入夜时分。
刑天鲤站在院子里,隔着围墙和小巷,隔壁院子里不时传来清脆的枪声。转轮手枪的枪声急促而响亮,双筒猎枪的枪声略长而沉闷,制式的弹仓底火撞针步枪么,枪声清脆且悠长。
随着枪响处,更有子弹撞在肉体上的‘噗噗’声,撞击铁器的‘叮当’声,以及撞击上不明物事的阴柔摩擦声不断传来。
赵青苘,正在隔壁带着一众随从,测试各种枪械的威力。
隐隐枪声中,小院的后门被敲响。刑天鲤很是呆了一小会儿——是个院子,当然都有小门的。但是自从住进这个小院后,已经有多少年,他家的后门没被敲响过了?
‘叮叮’点着通天妙竹,刑天鲤来到了后园,穿过几丛紫竹,刑天鲤来到了后门边,用力拔开了已经生锈的门栓,伴随着门轴‘吱嘎’摩擦声,身穿蓝袍的中年太监带着几个青衣太监步履无声的行了进来。
“唷,是几位公公啊?”刑天鲤用力的抽了抽鼻子:“几位身上的熏香,下官是万万不敢忘的。”
蓝袍太监急忙竖起了一根手指,堵在嘴唇前轻轻的‘嘘’了一声:“臭小子,你要死了。噤声,可不敢惊动了人!”
刑天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。
这织造处的太监们,那天晚上还这么趾高气扬的,今儿个一见,莫名的就小心翼翼如兔子般,甚至都不敢从小院的正门进来,而是绕道后巷,从后门里偷偷摸摸的溜进来。
“公公的消息可真灵通?您也知道,隔壁住下了赵宋家的人?哎,那位赵青苘小姐,自称‘本宫’,她的随从,称呼她为‘殿下’……哎呀,下官这颗心啊,吓得扑通扑通的。她们这是大逆不道啊,公公,她们僭越了!她们想要造反!”
刑天鲤一把抓住了蓝袍太监冰冷的手掌,急促的说道:“您可不能这么轻松放过她们,调兵,调兵,把她们都给抓起来,严刑拷打她们背后的主使人!”
刑天鲤在心中爆笑。
尤其是,他看到几个太监好似被人硬塞了一口牛屎一样,那种恨不得掏出小刀在自己身上猛劈一万刀的表情,他就莫名的心情舒畅!
“这事情,倒也,不急!”蓝袍太监轻咳一声,忙不迭的甩动手掌,想要从刑天鲤手中将自家手掌抽回去。
但是刑天鲤故意加大了一点力气,手掌心更有一股无形的吸力牢牢吸附住了蓝袍太监的手,任凭蓝袍太监如何用力,反正他只是死死的握住了蓝袍太监的手掌:“哎,您这话,似乎……这可是反贼,您都不着急抓人么?”
刑天鲤恍然大悟般笑了:“下官明白了,您这是,放长线钓大鱼,您是想要将那赵青苘身后的主使者给找出来,然后一网打尽,将那所谓的赵宋家满门抄斩哪!”
说到‘满门抄斩’四个字,刑天鲤的表情那叫做一个严肃。
几个太监的表情就越发的古怪了。
蓝袍太监甩了好几下手掌,实在是甩不开,他咬着牙,上上下下盯着刑天鲤看了半晌,终于轻叹了一口气:“小子,你若是净身了,进宫里伺候贵人,也是个能飞黄腾达的。你这阴阳怪气的本领,比起咱家在宫里熬了二十几年的本事,也不弱到哪里去了。”
“得了,少在这里给咱家说怪话了!”
一行太监偷偷摸摸的窜进后园,也不去前面屋子奉茶,就站在几蓬竹子中,将刑天鲤围在了中间。
“咱家问你,今儿个码头上的前因后果,详细说来。尤其是,你和那赵家女子,都说了些什么哪?”
几个太监屏着呼吸,目光游离,不断地朝着四周张望,这小模样,就好像地主老财家里,第一次偷偷摸摸私会情郎的小丫鬟,谨小慎微到了极致,唯恐被人给抓了个现行。
隔壁的赵青苘,真有这么可怕?
刑天鲤轻咳了一声,同样是极其本分的,将刚才在码头上发生的事情,包括老教士和一众传教士被强力击杀,仅有两个小修女遁走,以及刑天鲤和赵青苘的对话等等,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。
没有添油加醋,没有改头换面,事情是怎么样的,他就怎么说了出来。
蓝袍太监听得刑天鲤说,赵青苘已经放了两只海东青,往本家传了信,他的脸色就难看到了极致,双手握拳,不断地轻轻跺脚,显然是恨到了骨子里,同样也是忌惮到了骨子里。
“伱再说说,那老洋鬼子教士,给你说的话!”蓝袍太监朝着枪声传来处看了看,咬着牙问刑天鲤。
于是,刑天鲤又将他和老教士的对话,一个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。
蓝袍太监深深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有一瞬间,他阴柔却极凌厉的眸子,居然有一阵子的茫然。过了好半晌,他才轻声道:“英吉士,还有圣母教,背后居然都有人啊?”
“难不成,他们那些极西蛮夷当中,也有类似赵宋这样的门阀世家?”蓝袍太监皱着眉头,轻声道:“奇怪,他们这么紧张那么些流民做什么?”
“西北几个行省大旱,失地流民过亿……每天饿死、渴死、病死的,都不知道多少万人呢。狗一般卑贱的东西,有什么值得紧张的?”
蓝袍太监低声嘟囔,他的话,却让刑天鲤心中掀起了滚滚波澜。
西北大旱,却是绵延几大行省?
失地的流民数以亿计?
这些天,经过英吉士人的手,转送走的青壮男女,也有十几二十万人了,在蓝袍太监口中,只是‘狗一般卑贱的东西’!
蓝袍太监,一个宫中的奴婢罢了,都是这般态度。
可想而知,在大玉朝的高层心中,这些流民的性命,不过是‘猪狗不如’罢?
正思忖间,蓝袍太监突然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银牌,随手塞进了刑天鲤手中。刑天鲤手指在银牌上摸了一把,正面是‘烈焰团龙捧日图’,背面是‘织造’两个大字,旁边两行小字,乃是‘承天受命大玉禁宫内务府织造处正八品校尉李鲤’两行小字。
“咱家莲喜,乃是织造处的六品管事太监。”莲喜太监轻轻一拍刑天鲤的肩膀,满脸带笑的说道:“小李啊,咱们织造处是干什么的,以后你慢慢的就知道啦。”
“现在呢,你也是咱织造处的人啦。不要小看你这正八品校尉的牌子,哪怕是一郡郡守,对咱家兄弟,也得客客气气的。其中的好处啊,以后你,慢慢的,也就知道啦!”
巫风 巫风 第21章 甲子行走(下)(完整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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